淺析孔子倫理思想的當代價值詮釋

　　孔子生活于社會大變革的春秋時期。當時社會變革內(nèi)涵著社會道德觀的轉向，即由超凡的宗教道德觀轉向世俗的人倫道德觀，而孔子的道德觀正是這一轉向的重要標志。

　　春秋前社會的道德觀從總體上說是一種宗教道德觀，這是殷周時期社會的宗教天命觀在道德領域的必然表現(xiàn)。

　　夏代的宗教目前尚無確切文字可考，但據(jù)牟鐘鑒推測，夏代大約已經(jīng)形成了至上神的觀念，其宗教觀念是從原始宗教中繼承下來的祖先崇拜和靈魂─祖靈──崇拜（《中國宗教通史·上卷》第８６～８７頁），有孔子的話可以為證：禹致孝乎鬼神（《論語·泰伯》）。

　　在殷代，宗教支配著整個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：殷人尊神，率民以事神，先鬼而后禮（《禮記·表記》），道德觀念在卜辭中沒有痕跡（《中國思想通史·第一卷》第６４頁）。到西周時情況發(fā)生了變化，在宗教思維中融進了道德思考，如《尚書·酒誥》中有：用孝養(yǎng)厥父母。《書經(jīng)·康誥》中則主張對不孝不友的人尤其應當盡快地給予懲罰。所以，《詩·大雅》中說周人有孝有德。但是，在宗教和道德的關系上，道德實際上只是宗教自身的內(nèi)容，只具有從屬的意義，人們還沒有對世俗的、現(xiàn)實的道德關系表現(xiàn)出自覺的理論訴求。從宗教倫理向世俗、現(xiàn)實倫理的轉變，其轉折點或標志是孔子的倫理思想�？鬃觽惱硭枷氲默F(xiàn)實轉變可以從下述幾個方面得到反映：

　　第一，道德的形成機制從鬼神的支配轉變?yōu)槿说那楦行枰�。道德在周代表現(xiàn)為人對鬼神權能的崇拜。而在孔子那里，道德則出于人的內(nèi)在情感。從仁的兩個方面的意義說，一方面，仁是孝親，表現(xiàn)為子女對父母養(yǎng)育之恩的感情的流露，是親子之愛。這可以從《論語·陽貨》中記載的孔子和學生宰我的對話中得以說明。另一方面，仁是泛愛眾，可歸結為人的同情心即忠和恕：己欲立而立人，己欲達而達人（《論語·雍也》）；己所不欲，勿施與人（《論語·衛(wèi)靈公》），是能近取譬（《論語·雍也》），即后人所說的推己及人。

　　第二，道德的功能從克配天命轉變?yōu)樯鐣�關系的調(diào)節(jié)方式。周人講德是認為有德才能夠克配天命，永保天命。殷人稱自己是受天命進行統(tǒng)治的，周人說天命靡常，現(xiàn)在天收回了對殷所授之命，而改命他們代替殷人進行統(tǒng)治，天授命的依據(jù)是看對象是否有德：皇天無親，惟德是輔。德的內(nèi)容是敬天保民，殷人違背天意，失德，所以天要降致罰，而周人的祖先（文王）能夠明德慎罰，所以能夠收受天命。統(tǒng)治者能夠明德修身才能夠以德配天，從而永言配命，自求多福。在這里，道德是統(tǒng)治者獲得天命，保持天命的工具。

　　在孔子的倫理思想中，道德則是基于人的同情心而形成的普遍的社會成員的素質(zhì)�？鬃诱J為，人本性相似。這一相近的本性是人所具有的同情心，盡管有君子小人之別，但趨向于道德、形成道德素質(zhì)卻普遍存在于君子、小人（民）之中：君子篤于親，則民興于仁，故舊不遺，則民不偷（《論語·泰伯》）。所以，人不僅能夠愛親：君子務本，本立而道生，孝悌也者，其為人之本與。（《論語·學而》）而且能夠泛愛眾：弟子入則孝，出則悌，謹而信，泛愛眾，而親仁。（《論語·學而》）因此，仁具有普遍的人類之愛的含義，在這個意義上說，以仁為核心的孔子的道德是適用于每一個人的，是一種普遍的社會調(diào)節(jié)機制。

　　第三，由道德即祭祀轉變?yōu)榧漓霝榱私袒�。周人有孝有德，其孝固然有養(yǎng)親的意義（用孝養(yǎng)厥父母），但重要的是祭祀先祖，周武王就把祭祀文王說成是他的孝心的表達。孝就體現(xiàn)在享祭祖先的活動中：率見昭考，以孝以享。如此，才能永遠受到天的福佑：成王之孚，下土之式，永言孝思，于萬斯年，受天之佑（《詩·大雅》）。在這里，孝是一種宗教的情感和訴求。

　　孔子重視祭祖，但孔子祭祖是為了弘揚孝道。他之所以對鬼神存而不論，是顧慮不能以鬼神的有無而影響人們的現(xiàn)實之養(yǎng)。對孔子來說，孝最重要的是養(yǎng)和敬：今之孝者，是謂能養(yǎng)，至于犬馬，皆能有養(yǎng)；不敬，何以別乎？（《論語·為政》）這就把孝看成是現(xiàn)實的親子關系，是一種具有此岸價值的行為。通過祭祖是要讓人們了解孝道，培養(yǎng)人們的孝行：慎終追遠，民德歸厚矣。（《論語·學而》）慎終指喪禮，追遠指祭禮，通過這一類的禮儀促使人們的道德進步而達到仁。宗教祭祀由此成為進行道德教化的工具。

　　孔子倫理思想的世俗轉向有著重要的人文價值，這一價值集中表現(xiàn)為對人性力量即人的內(nèi)在情感力量的開掘和信心。

　　首先，將道德視為內(nèi)在情感的訴求，使人的道德主體地位得以顯現(xiàn)。周代的孝、德因其同祭祀祖先、克配天命相聯(lián)系，受鬼神的強制，還不是人完善自己本性的自覺意識，這時的道德還不能獲得人類精神自律的意義，或者說作為人類精神自律的道德還沒有形成，所以人并沒有獲得道德主體的地位�？鬃訉⒌赖轮糜诂F(xiàn)實的人、現(xiàn)實人的真實情感之上，人因為這種真情實感并將其推己及人而獲得了內(nèi)在的規(guī)定，人而不仁如禮何？人而不仁如樂何？（《論語·八佾》）從而使人本性趨于完善。由于道德是人的內(nèi)在心理追求，成為有德之人完全取決于人自己的意志：為仁由己（《論語·顏淵》），只要人堅持不懈的努力，完善的道德境界就會實現(xiàn)，仁遠乎哉？我欲仁，斯仁至矣。（《論語·述而》）這就使人成為道德的主體。

　　其次，人的共同的情感因素使道德成為普遍的社會調(diào)節(jié)力量。在周代，祭天祭祖是天子、宗子的專利，所以只能為氏族貴族所有，還不是一種社會性的精神生活。同情心、能近取譬則是人人都有的，由此所表現(xiàn)出的行為必然是會見諸于每一個人的，使一種德的方式成為人們?nèi)粘Ｉ�活行為的基本選擇和常態(tài)，從而使道德成為一種有效的社會協(xié)調(diào)機制。正是在各個個人的行為中生成了一個民族的社會道德感，它表征著中國文化的傳統(tǒng)和中國人的精神氣質(zhì)，其意義如侯外廬所說：把道德律從氏族貴族的專有形式拉下來，安置在一般人的心里要素里，并給予理論的說明，這可以說是孔子在中國古代思想史上的偉大功績。（《中國思想通史》第一卷第１５６頁）最后，教化能夠激發(fā)人的情感，使人為善�？鬃訉⑷说恼媲閷嵏锌醋魇堑赖碌幕�礎：剛毅木訥近仁（《論語·子路》），巧言令色，鮮矣仁（《論語·學而》），通過慎終追遠能夠使民德歸厚，因為這些禮儀激發(fā)了人們的內(nèi)在情感，使人們?nèi)�為孝為悌，道德感得到強化。推而廣之，能夠用道德加以引導、用禮教進行規(guī)范，人們就能夠自覺達到一定的道德要求。孔子看到了道德教化的作用，表現(xiàn)了對人性向善的信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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